一日契机,我与母亲得空同去十几年前的旧居附近处理一些事情,顺便拜访近友。可到达却发现,那一片矮矮的居民楼早已改造成平坦宽敞的停车场,与记忆中的住处已大不相同。与我的惊讶相比,妈妈显得格外的平静,一边给我讲这一片停车场什么时候修建的,一边掰着手指细数曾经有些交情的邻居迁居到了哪里。显然她来过许多次,或许也特别留意过这里的情况。一路上母亲有说有笑,我脚步渐缓,看着母亲略显佝偻的轮廓逐渐隐没在暮光中,切实感受到一些东西已经在时间里逐渐遗失……
儿时印象·老楼住宅
儿时的夏天在记忆中显得尤为漫长,白日似乎不会落幕,风和太阳在房后的林间转悠,树叶轻晃,一大片的浮光碎影和此起彼伏的蝉鸣便一齐涌入,挤满了我的童年。那时,家里的空调并不怎么制冷,也不常开,但也不觉得热。我习惯在两棵树间支起一张摇床,躺在上面翘起脚,一手轻摇蒲扇,半眯着眼睛望着树叶缝隙的阳光神游,也喜欢躺在家里的凉席上,舔着冰棍看着大头电视。老爷子们在树底的石桌上饮茶下棋,小孩儿们穿着背心和凉鞋,在老旧的建筑里躲藏,时而爆发略显尖锐的笑声。我也常常参与他们的“追人游戏”,跑得汗流浃背,却总有释放不完的精力,直到炒菜声从四面传来,家家户户溢出菜香,隐隐泛黄的光线深处传来大人的吆喝,才意犹未尽地各自回家。
淡漠印记·新式小区
后来由于种种原因,我十岁时就搬离了那片和树林一同野蛮生长的老楼。新家所在的小区比原来更大,更整洁,整齐排列的四栋住宅贴着漂亮的瓷砖,宽敞平整的活动区整个曝露在阳光之下,只剩几个孤零的健身器材反射着刺眼的光。但大家渐渐不爱出门了,或许是学业逐渐繁重,或许是电脑的普及,大家更喜欢在家里吹着空调躲过夏季的高温。起先楼道里还有一些老人扎堆打牌,后来不知被谁举报扰民,也都没有了。整个夏季虽有蝉声,却是格外的安静。直至今日,小区旁边又修建了几个华丽的商场,而不远的车站旁又新修了小区和学校,曾经有些洋气的四栋住宅楼在风雨的洗礼下也失去了鲜艳的色泽,甚至有一些瓷砖脱落,对比之下,显得有些过时和尴尬。
之后,在我的高中时期,随着大范围的旧房拆迁,我玩得好的中学同学大都入住了同一个大的新式小区。那是当时我们那一片儿最大的小区,我曾经讶异于它的复杂和华丽。蜿蜒的小径向花园的深处延伸,将一栋栋高大美丽的建筑相连接。但是却没有几处休息娱乐的场所,一路上都寂无人声,偶尔有几个人出现,也都行色匆匆穿行于林间小道,或者低头看着手机默然无语。我感觉像是参观一个人工雕琢的冰凉工艺品,水泥砖石砌成的美丽之下一片空虚。
老辈记忆·农家砖房
我不禁想起,有一段时间外婆生病,我们将她从老家接到城里慢慢调养。她站在乡下老家的红砖平房前,有些踌躇和犹豫,最终同我们一起上了大巴。车辆驶过葱郁掩映下的乡下马路,逐渐开上深灰的水泥道桥,看着窗外的景色转变,犹如一场文明的演绎。外婆有早起的习惯,但她在城里却没事可做,怕打扰到我们,只能浇养一些花草。外婆喜欢和邻里乡亲嗑瓜子聊天,在那段日子里,却只能时常望着空荡的小区坝子独自出神。终于有一天她决定出去了,我们看着她在摆弄着健身器材,却又怕弄脏似的小心翼翼。我们带她四处转转,她特意换上干净没有褶皱的衣衫同行,一路上的行人都低着头一言不发,外婆也没有相识的,只和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,我们看着她,瘦弱的身影似乎被高大的建筑阴影吞没,在霓虹闪烁的街景之中显得手足无措。“我想我的鸡、鸭和那群老婆子了。”外婆时常念叨,病刚有好转就犟着要回乡下。我们同意了,看着她病色未愈地站在红砖平房前,精神头却很好,就像草木回到了适合生长的水土,焕发出勃勃的生机。
时代留痕·人情永芳
我不禁感叹,建筑变得越来越漂亮,城市也越来越现代,可有些东西却永远遗失在了时间里,比如袅袅的炊烟,飞舞的落叶和碎片的欢声。时代的进步并不代表着情味的散失,高大的建筑也应该具有人情的温度,留给人们休息和娱乐的空间,留给茶牌一张石桌,留给年轻小伙一片球场,留给疾行的风一个栖息的街道……建筑应以人为核心,像一脉温水淌入和适配时代的容器,催开人情的花朵,散发灵魂的芬芳。
我和母亲继续行走在面目全非的旧居街道,一幢老旧略破的住宅出现在华丽的建筑中间,给了我的视线重重一击,我还记得那曾是小学同学爷爷的老住处,现在看上去那样的朴素和破损,格格不入,活像一个时空的豁口,在华丽的街景上打了一个粗糙的补丁。妈妈眉飞色舞地给我讲着他们如何保留这个住宅楼的轶闻,最后的最后还是同意了拆迁,这个住宅楼现在已经没人住了,很快会拆掉。我却在这个丑陋的建筑身上看到了夕阳下镌刻的回忆,和穿越时间的澎湃生命力,在一众骷髅之中是那样的鲜活。
城市需要发展,建筑需要翻新,但这份回忆的印记不能只存在于老旧的建筑上,任由时光磨灭。如果这些回忆能随着时代进步,在新的建筑上不断融合,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印记,就能带着人情的温度,在风尘之中,历久弥新。如何实现,是我们应当思考的问题……(三公司西南公司 陈玥颖)